战斗才刚刚开始大约十分钟,士兵们的内心就已经开始被恐惧占据。
试着想象一下。
这是一个炽热的子弹像雨一样自身后倾泻出去,又有无数不可名状的飞行物带着火焰或是夺命的钢铁与子弹交汇飞向自己的地方。
远方的枪林弹雨所奏出的乐章既低沉又浑浊,而且有一种足以引发偏头疼的震颤感。
不断挖开脚下泥土的子弹发出高昂切澄澈的轰鸣,落在不远处的肉块爆炸所迸发的肉浆与沙土立刻就覆盖了全覆式机动装甲的复合装甲嵌板,让本应该很轻便的绿色机动护甲变得沉重且动作胶着。
在数千万颗令天空变得焦黄的子弹中,绝大多数都是长度足以超过两根手指,硬度足以击穿钛金的最新一代的穿甲弹。若是被这样的东西击中,即使有着机动护甲的保护也会当场丧命吧。
大型发电机和阵地炮的咆哮即使是隔着拥有优秀绝音绝尘与防水效果的机动护甲的头盔也能清晰的听到,不,甚至不能用听到来说,应该是每位士兵都被这样的巨响支配着才对。
在这里,死亡总是出乎意料且毫不留情,上一秒还用嘶哑的声音大吼混账的男人在一瞬间内便同一阵无法屏蔽的刺耳杂音一同从头盔内部的抬头显示器(HUD)中消失,变成比排泄物还要让人不愿多看一眼的惨烈尸体。
也许这种死亡算是一个让人感到羡慕的结局吧。
至少那些骨头断裂却不能从火线上撤退,内脏爆破却得不到治疗,严重失血但却无人问津只能慢慢等待死期的士兵来说,毫无痛苦的死去反而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吧。
一边跨过自己被包裹着的身躯下在血海中苦苦挣扎着想要呼吸一口浑浊的空气的只剩下半个身体的突击兵,一边捡起从那个士兵身上掉下来的弹匣,一位身着印有黑白骷髅的机动护甲的士兵穿梭在让世间一切都变得癫狂的战场上。
一边静静的忍耐着死亡不知何时会照顾自己的脊背发凉的感觉,一边不断的用手中的点五零口径自动机枪扫射不知死活,只知道一味向前冲锋的敌人。
对着已经阵亡的同僚大喊FUCK!
对着把自己投到南极战线的司令部大喊FUCK!
对着天上凌乱飞散的子弹大喊FUCK!
实际上这位士兵连喊三声FUCK都已经无法做到,或是说无暇顾及。
将恐惧与愤怒混合,再由极速高温的枪管加热,士兵将自己的感情化作战意与杀意,在这尸土横飞的战场上狂怒的扫射着不断想要冲破战线的敌人。
其实这还只是任何战场上都会出现的场景,至少是人类对抗{黑迪亚斯}的战场上必定会出现的惨烈战况。
若是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将自己置身于这种人间炼狱的话会恐惧到什么地步呢?
恐怕在真正看到敌人之后会觉得其实漫天飞窜的子弹还算是可爱的东西吧。
人类的战场,正是对抗人类的天敌{黑迪亚斯}而存在的。
在人类的领地肆意破坏,屠戮一切生灵,连植物也不放过的,奇形怪状的异形生物。
因为人类对自身的不断求索——人类源何而来。而打开了异世界大门,并遇到了无数拥有强到让人绝望的繁殖能力与生命力的群体异界生物——黑迪亚斯。
连绝对零度与极度高压的无氧环境都能生存的,只有杀戮捕食与繁殖的生物。
就在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生物后,人类连惊异的时间都没有便已然遭到了无数黑迪亚斯的进攻,而且是碾压性的进攻。
拥有千万数量级的黑迪亚斯是一夜之内便毁灭了一个国家,一个月内便让斐格楠大陆沦陷,不到半年就让人类的{地图}失去意义,近乎一年就让人类灭绝的绝对力量。
且不说数量具有绝对优势,但就一只黑迪亚斯来说,全身覆盖有固若金汤的甲壳的灵活身体与可以延伸至身体一倍长的十六条触手就足以让它们成为战斗力超过人类的六足战车的恐怖存在,更别提那种平均一只就有一辆货车大小的超大体积了,人类想要战胜这种东西完全就是比徒手摘月亮还要可笑的幻想。
即使是在打阵地战或是防守战时也需要十名士兵以围成扇形且不会中断火力的情况下同时使用射速达到每分钟四百发的机枪才能射杀一只黑迪亚斯,而在战场中,这种完美的对抗是根本不会出现的。
被恐惧与在这个赤焰战场上完全不显丢脸的窝囊心理驱使的士兵通常只能组成三排无缝的火力网,作为抵抗黑迪亚斯脚步的{绝对防御线},再由装备了可以射击钨弹的桩炮的(轻骑兵)——突击兵向前推进剿灭黑迪亚斯。
被迫送出的突击兵大多只能起到用自己的尸体作为新的掩体来为后续的士兵抵挡黑迪亚斯身体上射出的大小超过一个单兵携带式火箭弹的长矛弹的作用,同时作为阻碍黑迪亚斯脚步,给绝对防御线的机枪兵争取扫射黑迪亚斯的时间而已。
在这样的战场上,人类从来没有进击过,只能一味的后退或是勉强守住自己身后的故土,然后为人类的胜利献出生命,这种完全非对称性的战争让人类走上了固守最后的土地,完全靠消耗战为手段保持自己的生存圈的道路。
至于如何保住自己的领土,靠什么样的资源来维持消耗战,都是士兵不需要知道的东西。
即使知道这些每天足以让一打政治家想破头的问题的答案,对于如何度过今次的战斗,一点实质性的帮助都没有。
一方是接连不断将沉重的十四点三三毫米穿甲弹击发的两米高的机甲人形士兵,一边却是形似章鱼,但活动起来却和猎豹无异的藤蔓集合体异性,这位看似在战场上游刃有余的骷髅突击兵显得与战场格外不相称。
[饲主呼叫丧犬,十二点钟方向出现激光级黑迪亚斯,请丧犬给予排除并保持战线稳定。]
毫不负责的上司一边将一句简单的指令化作无线电波丢给因为不断向前袭来的黑迪亚斯而脱不开身的骷髅兵,同时还一边不断的播报着一目了然的战况。
[东边出现大量战车级黑迪亚斯,请立即给予排除。]
[少在那里下令了!你这个连黑迪亚斯都没看到的家伙就知道对着雷达大吼大叫!这边根本应付不过来!]
终于忍无可忍的骷髅兵在丢下一句足以被以违反军纪为由处分的话之后便擅自切断了与后方司令部的无线电通路。
[这里是Alpha·One,收到,现在前往支援丧犬。通讯结束。]
正因为接连数十分钟的炮火轰鸣声而隐隐作痛的耳边传来了略显年轻的声音。
[丧犬,司令部的那些家伙还是这么不负责任啊,饲主最后的指令是什么?]
[正前方有激光级黑迪亚斯,东边有大量战车级黑迪亚斯登陆。]
[哎呀,那真的是让人绝望的情报啊,那些无可救药的家伙不会以为你一个人就能解决掉这么多的黑迪亚斯吧。]
用带有戏谑意味的话语舒缓着骷髅兵的神经。
[不管他是怎么认为的,反正他知道如果我们不把那些黑迪亚斯全部剿灭那么死的就是我们,所以他需要做的也只是把指令丢给我们而已。]
没错,实际上位于遥远的数百公里的后方的联邦军司令部本部内的那些指挥官都是连黑迪亚斯的样子都没有见过,也没有体会过尸体烧焦的臭味和自己位于机动护甲内大小便失禁的新晋军校学员而已。
对着全息投影的雷达仔细观察,然后把会威胁到战线的敌人动向告诉自己下属的小队就行了,根本无需有任何生存压力的指挥作战。
而位于战场上的士兵们,则早就在战斗开始后变成靠视觉与本能战斗的机械了。
如果你的身边也是变成随时会有人被冲破火力网的巨大黑迪亚斯给绞碎,被划破天际的灼热长矛弹打的七零八落甚至是被身后的穿甲弹打成筛子的战场的话,那么无论是多么有纪律意识的士兵都会变成凭本能求生的存在吧。
而且对于不断下令的上司还会萌生出想要痛骂的欲望吧。
对着只会发令的指挥管制官(Handler)大吼一声畜生然后完全不顾指令只知道匍匐在地上的士兵完全不在少数。死命的躲避数量多到根本无法躲避的子弹,同时再依靠心中仅存的一丝使命感端起重达十五千克的自动机枪对着眼前一切会动的东西进行扫射。
就是因为这样的士兵不断的出现,才会让战线一直处于半瘫痪的糟糕状态。
[真的是很糟糕哎,西线好像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而且东边的战车级黑迪亚斯与绝对防御线接触只剩六十秒了,根本无法靠临时补充的反坦克炮来充数嘛。]
不用说也知道,这次的防守作战已经失败了,人类的战线将再一次后退。
以正常的思维来说,大概都会这么想的吧。
[让我确认一下吧,这次我们是先清理了从地下绕到绝对防御线后方的黑迪亚斯然后在整条战线上支援了很长时间才接到这种不要命的命令的吧,游荡了有多长时间呢?]
像是放弃似的,骷髅兵丢下手中已经发烫的红热机枪。
[二十二分钟,你要回溯吗?]
[我......想活到明天,你没忘记我们俩的约定吧?我们要...一起回到家。]
夕阳中,混杂着燥热的红色晚风与杂音的无线电音,隐约的可以从炮火轰鸣的余波中听到。
摘下头盔,从那之中露出的,是一张对于士兵来说过分年轻的脸。
[那么...就交给你咯,路维特,等战争结束,我们就一起回到家乡吧。]
在那印有黑白骷髅的深色头盔之下,是一张划有无数血痕的少年的脸。
[丧犬呼叫饲主,任务失败。]
在朝远在后方的指挥部丢下这么一句痛快的话之后,他就将自己的头盔当即丢在脚下。
抱着既不想听到指挥官那愤怒的咆哮也不想挨个回答他们无数愚蠢的问题的心态,他动作缓慢的打开机动护甲的保险。
晚霞的照映下,遍地鲜红的海岛平原上,虞美人花盛开似锦。散布战场之上的钢铁残骸与被子弹撕碎的灰绿色肉块让人的心情异常的低落。
自两米高的机动护甲内走出来的,是一位还只能用少年来形容的瘦弱身躯。
在他漆黑的双眸中映衬的,是无边无际的战场与不断化为尘土的生灵的场景,还有像是讽刺脆弱的人类一样绽放于此的虞美人花。
此花在远东之国从霸王与宠姬那自裁的永别之血中诞生。
此花也在遥远的过去遭受蛮夷屠戮的骑士们的血海中绽放。
遍及战场各处盛开的虞美人的真红,刺痛着少年的眼睛。
[等着我...改变战局吧。]
对自己的好友简单的留下这句话,少年——路维特便从脱下的机动护甲腰间取下一颗拳头大小的高能燃烧弹。
[嗯,我在这里等着你。]
仅仅是这样一句话,便足以让路维特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然后——
手握着沉重的燃烧弹与袭向自己的黑迪亚斯一起,化作了炽热大气中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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